前传:有一族子弟叫八旗(21)_八旗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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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有一族子弟叫八旗(21)

  一辆轻便马车沿西直门大街朝城外驶去,金顺撩开车帘儿对赶车的说:“哎,兄弟,大清早的道上清静,咱们快马加鞭啊!”

  赶车的说声:“得了。”

  又喊声“驾”,马车便加快速度。

  金顺回过身来,对也坐在车里的我父亲说:“安少爷,英子的事你是真没跟大奶奶说吧?”

  我父亲苦笑着:“我哪敢说呀。那赵五爷好歹也是我妈娘家那边的人,如今是松井五郎,还霸占着小英子,我说出来还不得气坏了她。”

  金顺愁眉苦脸地:“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英子怎么又被这王八蛋抓去了呢?”

  我父亲叹口气说:“我打听过了,英子姐真是可怜。那姓赵的跟着日本人到河北一带搜刮文物,正巧到了英子姐她亲戚住的村子,就让赵五爷撞上了。那地方有汉奸哪,赵五爷说要买她当丫头,三文不值两文的就让汉奸帮着弄成了,硬是带回北京来了。”

  金顺就问:“真的?谁说的?”

  我父亲又是长叹一声:“唉!你不知道,这北京文人里头也有亲日派,连十九路军里也有被日本人收买的。我认识个办报纸的,说穿了也是汉奸。他认识野村三太郎,我是硬着头皮问了这个所谓的报人,他说的情况应当错不了。”

  金顺急了,马上说:“我真想拿把刀,冲进狗日的会社,把那个姓赵的王八蛋宰了,带上英子远走高飞。”

  我父亲劝道:“玩命不是办法。留得青山在才行!”

  金顺焦急地问:“少爷,你认识的这位军队里当官的张大哥,能帮上忙吗?如果他肯出头,能压得住那个什么野村那个小日本么?”

  我父亲想想,一时没回答。金顺等不了,就再问:“国军应当是抗日的,难道你那张大哥也怕日本人?”

  我父亲严肃地说:“金顺,你不知道我张大哥,那人真是一条汉子。这事儿我肯定跟他讲,不过丰台吃紧哪,张大哥压力大,不知道他顾得上吗?”

  丰台镇大街上十分冷清,行人稀少,店铺关门,市井萧条,没有人气。这条街并不宽,路面不过丈余,还是条古旧的石板路。整齐的脚步声响起,约有一个连规模的全副武装的中国军队齐步沿街走来,士兵们表情庄重。

  前方几十米远就是十字路口,领队的尉级军官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对身边的副官说:“可以报告旅座了,今天演习顺利完成。”

  副官说:“是,长官。”

  随后离队向队伍尾部身背步话机的士兵跑去。队伍尚未行进到路口时,路口拐弯处走出来一群不成队形的日本兵,领头是个骑匹东洋马的少佐。他们约二十多个人,有斜挎步枪的,有扛歪把子机枪的,还有扛着射击靶牌的,看样子是刚打靶归来。骑马的少佐看见了迎面而来的中国军人,一声令下身边的日本兵立即列成队形,又一声口令后日军踏军靴迎面朝中方队伍走来。

  中国领队军官喊了声:“立定。”

  于是中国连队便整齐站立在街面上了。而大踏步前进的日本军人一直走到两军迎头相撞时,仍不止步,两方军队几乎是肩对肩地僵持在路宽有限的街面上。

  日军少佐勒住马,大吼一声:“支那猪!滚开!统统地滚开!”

  中国军官回答:“都是军人,请你不要骂人。”

  谁也没想到,那个日本少佐又骂声:“支那猪!”

  骂着两脚一踩马镫,放马便朝中国军人队伍冲上来。

  一时没准备,几位中国士兵被马冲倒,后面的也有避让不及者被马蹄踏在了身上,不由捂着伤处惨叫。

  一位士兵气红了眼,举起枪托便打在马屁股上,那东洋马高高扬起前蹄将日军少佐摔了下来。少佐飞快地站起来,忽地一下拔出了身佩的指挥刀,狂喊:“死啦死啦的!”周围的中国士兵也被迫举起带剌刀的枪准备自卫。那少佐举刀空挥两下,快步跑回那边日军的队伍中,用日语发出“准备战斗”的命令,只见全体日军列成一排举枪指向中国士兵,两个手持歪把子机枪的日军将机枪架在了街中央,作出准备射击的样了。中方带队军官刚举起右手,只听“刷”地一声响,身后的中国兵也举起了黑压压一排枪口,同时指向了日军。

  副官急步跑上前对带队的尉官说:“报告旅座了,他马上到。他命令,不准开第一枪!”

  这时,日军少佐手指挥刀,狂妄地又喊:“支那猪!快快地滚开!不滚的,统统死啦死啦的!”

  此时,一辆国军吉普车飞驶而至,停在两军阵前,车上站着旅长张中华,脸色铁青,怒目前视。

  日军少佐并未收敛,继续指着张中华喊:“你的,滚开!这里的,皇军的地方!”

  张中华健步下车,走到最前面,沉稳地说:“岩次郎少佐,请你放尊重一点。这是谁的地方,还不是你说了算,你们大佐说了也不算。行军碰了头,问题不大,可以协商解决嘛,难道你想开火?”

  那少佐不示弱,又狂喊:“问题大大的!你的,负责的!”

  张中华不软不硬地回答:“你骑马踏伤了中国士兵,你也要负责。”

  话刚落音,只听巨大的马达声响起,一辆日军坦克从十字路口转过来停下,炮口降低直指张中华。又是一阵马达声,另一辆装甲车从中国军队刚刚走过的方向驶来,车上手握重机枪的日军,也将枪口对准了中国军人。街道两面是日军重兵夹击,中国连队似乎已经没有退路了。

  张中华阴沉着脸,对身边的副官说:“呼叫军部,我要直接向军座报告。”

  我父亲和金顺乘坐的马车沿着乡村土路在行进,赶车的回身向车里喊:“哎,两位大哥,前头可就是丰台北大营了!”

  我父亲探头望望,瞧见不远的地方就是那座曾经来过的军营,高高的铁丝网已经在眼前了,就说:“到了到了,就是这座兵营,铁丝网都没变嘛。”

  赶车的刚要驱车前行,又马上喊了声:“吁!”

  及时勒住了拉车的马。

  金顺忙问:“怎么啦?走哇!”

  赶车的声音颤抖地说:“大、大哥,不对吧?你、你瞧瞧,这……”

  众人抬眼望去,军营门前高扬着一面日本“膏药旗”,门前站的也是两个军帽下垂着垃圾布条的日本兵。还没等谁说话,一串七八辆三轮军用摩托车从军营里驶出来,每辆车上都飘着日本旗,都坐着日本兵。马达轰响着,这串摩托正朝着马车驶来,还在迟疑时车队已经来到马车旁边了。

  只听“当啷啷”一声响,一个空罐头盒砸过来,差点打在金顺的脸上。

  “支那猪!”“支那猪!”“哈哈哈哈!”在骂声和哄笑声中,摩托车队呼啸而去。

  金顺抹一把脸,回骂道:“呸!小日本!王八蛋!”

  赶车的即说:“小声点儿呢,大哥,后头又来了!”

  又是一阵汽车轰鸣声,只见两辆日本军用卡车,车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兵,车后还分别拉着两门山炮,也朝这边驶来。路过马车时,倒没扔车西,“支那猪!”“支那猪!”群骂声更剌耳,骂的我父亲和金顺只能躲回车篷内掩上了双耳。

  炮车驶过之后,我父亲气愤地说:“这丰台是北京的大门哪,日本人是在打中国人的脸啊!”

  金顺也说:“不拿大刀砍他们,就不是中国人了!”

  赶车的却问:“二位大哥,咱们现在奔哪儿走哇?”

  我父亲也茫然:“张大哥他们的队伍,到哪儿去了呢?”

  这是一座好像是地主家的宅院,门头上挂着面青天白日旗,门口有国军士兵持枪站岗。宅院门前停着几辆国军军用卡车,一群士兵正抬着、抱着各类军用物资在往上装,一副大撤退的架式。

  我父亲他们乘坐的马车终于转到了这里,停车后我父亲和金顺跳下车,赶车的坐车上说:“二位大哥,再打听一下吧,要是再找不着人,可真没辙啦。”

  我父亲领着金顺穿过装车的士兵队伍,来到门前朝站网的卫兵点头致意后才说:“麻烦你帮我打听一下,张中华张大哥是你们部队的么?”卫兵一个立正,回答:“是。旅座在。”

  我父亲喜出望外,马上说:“兄弟,请通报一声,说他表弟陈君安想见他。”

  卫兵问:“先生,您是我们旅座的表弟?”金顺抢先回答:“没错儿!亲亲的弟弟。”

  卫兵就说:“那我带您进去见旅座吧,再迟一会儿,我们就撤了。”

  我父亲问:“撤了?不守丰台啦?”卫兵不答,只说:“请进,先生。”

  还是那幅苍劲有力的书法“精忠报国”,像在当年我父亲在北大营驻地见到一样,高高悬挂在充作国军旅长张中华指挥所办公处的墙上,只是办公室正准备搬家,各类文件、档案一片狼籍。

  张中华站在摆到墙边的一张木椅上,好像正准备摘下这幅跟随自己多年的书法作品,刚伸出去摘就听见门外卫兵喊:“报告!旅座,您表弟陈先生到了。”

  张中华跳下椅子,拍拍手上的灰尘,迎着我父亲走过来,喊了一声:“安表弟!没想到哇,你能找到这儿来!”

  我父亲紧握住张大哥的手,也感慨万分地说:“张大哥,来到丰台才知道,你们辛苦哇!”

  张中华苦笑一声,意味深长地回答:“你说得对。现在我们当兵的,就是心里头苦哇!”

  顺手指一下金顺问:“这位是?”

  我父亲就简单介绍:“金顺,原来在兴化寺街府里做事的兄弟,陪我一块儿过来。”

  勤务兵进来送茶水,问张中华一声:“旅座,还备饭吗?”

  张中华摇摇头:“备饭?限今天撤出,以后再说吧。”

  勤务兵下去后,他又转脸对我父亲说:“安表弟,对不住哇,今天是饭也吃不成了,真叫军令如山倒了。”

  指了下桌旁边乱放的椅子,又道:“坐会儿吧,喝杯茶的工夫还是有的。”

  我父亲眉头紧锁,语气和缓地问:“张大哥,你们撤到哪儿去?这丰台不守啦?”

  张中华冷笑,自嘲地说:“丰台送给鬼子啦。这几天,两边的人冲突不断,差点儿打起来。这是中日军方的协议,中国军队又得让步,我们撤到宛平,能守北京的地方就是永定河上那座桥了。”

  金顺听懂了,就说:“卢沟桥。是吧?”

  张中华哼了一声才说:“那不是什么要塞,北京快成了日本人的盘中餐了。”

  父亲甚感不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得寸进尺,咱们不应当拱手相让吧?”

  张中华伸手指着墙上那幅书法,大声地说:“精忠报国,精忠报国呀!我怎么能不懂?谈政治你们文化人在行,说打仗我手下的弟兄们绝不是白吃饭的,要血有血,要命有命!憋屈,懂吗?我们当兵的真叫憋屈!不说啦!安表弟,你们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儿吧?”

  我父亲拿出了喜糖包,挺难受地说:“我都不好意思说了。头两天,我办了喜事儿,娶了菜园六条老傅家的,你弟妹叫傅增启,他们家也是在旗的人家。我妈说这事儿怎么也得告诉张大哥,让我送包喜糖来。你说,赶上这种情况,我喜什么喜呀?”

  张中华乐了,双手抱拳,真诚地:“恭喜恭喜!这下,二姨可高兴了。安表弟,就是天下大乱,咱老百姓也得过日子呀。大哥我给你道喜了!”

  说着,他上下军服口袋摸了下,没找出钱来,顺手从腕上摘下手表,送给我父亲说:“这算我的贺礼,别嫌弃呀,还新着呢。”

  我父亲推让着说:“不行不行。张大哥,这可是你打仗用的东西,我不能要!”

  张中华一板脸:“看不起我这穷当兵的,是不?拿着,我还有呐。拿着!你不接我可真生气啦。哪天得空我还得登门给二姨和弟妹道喜呢!”

  我父亲再不忍心争辩,接过手表说:“那我替我妈和我媳妇谢了。”

  金顺终于忍不住了,扯了下我父亲的衣襟,小声说:“少爷,少爷。别光道喜了,我托你的,咱们英子的事儿,跟大哥说说呀!”

  张中华也听见了,就问:“还有什么事儿?这位兄弟,说吧,得抓紧时间啊。”

  金顺脱口而出:“狗汉奸赵五爷仗日本的势,二次又抢了安少爷家原来的丫头小英子。张大哥,我跟少爷来就是想求你出头救救她!”

  张大哥问我父亲:“怎么回事?”我父亲告诉他:“事儿挺复杂的,我三言两语说个大概,恐怕你现在也难出手哇!”

  听完我父亲简单讲述了小英子十多年来遭遇,张中华的确是沉默了片刻,大概也是难以表态。金顺到底是个粗人,心里又急,就说了句不该说的话:“张大哥,你们拿枪的都斗不过狗汉奸,我看算了,我找他玩命去!”

  我父亲忙制止:“你胡说!是让谁玩命吗?再说,张大哥是守疆守土的,你让他到民间除暴安良,这对路吗?”

  张中华听后才说:“本来守疆守土和除暴安良并不矛盾,整治汉奸更是政府的责任。安表弟,还有这位兄弟,我从军这么多年,最怕和地方上的官僚们打交道。那帮人,经常权和钱勾在一块儿,真心帮老百姓说话的人真不多。这件事又涉及到日本人,背景复杂,得容我想想,看看能不能在市府那边托个朋友,得找个岔子,想办法把这小英子弄出那个会社,那就好办多了。”

  金顺看有希望,就恳求:“大哥,您尽快地托人吧,晚了我怕英子出事儿啊。”

  张中华说:“只要不打仗,只要容我点时间,总会想出办法来。不过,安表弟,你得多嘱咐你兄弟,北京城里也不太平,千万别脑袋发热。跟日本人和汉奸斗,恐怕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啰。”

  我父亲说:“我知道,我也老劝他。比起国恨家仇来,比起当了亡国奴的东北同胞来,小英子还活着,咱不能太冲动。”

  说到这,忽然想起什么,我父亲就问张中华:“张大哥,东北沦陷后,你老家那边有消息么?”

  这一问,引得张中华悲痛难表,只是说:“一封信没有。听东北军的老乡说,日本鬼子为了巩固满洲国,在长春周边反复扫荡,我老家张家屯子是凶多吉少。唉,不敢想啊。我只想一件事儿,只要开战,我绝对义无反顾,我这一百多斤,就交给国家交给民族了,不流完最后一滴血我不会放下手里的枪!”

  金顺激动了,站起来就说:“张大哥,我跟你当兵吧!”张中华看看他说:“快四十了吧?我都不敢当你大哥。兄弟,北京是你老家,看好家吧!”

  这时,勤务兵进来,敬个军礼说:“报告旅座,装车完毕。就您这儿,等着收拾了。”

  我父亲忙起身说:“我们告辞了。你忙吧。”张中华只能说:“我不留你们了。后会有期吧。”

  送客到院门口时,张中华拍下下我父亲的肩膀,小声问:“她,万善寺那边,还好吗?”

  一阵悲楚涌来,我父亲几乎落泪,声调哽咽着回答:“还好。你还,记得她?张大哥,我替表姐谢你了。”

  握住我父亲的手,张中华说:“现在形势非常危险,请你转告她,要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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