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_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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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病人非常狡猾,曾用计把要注射的胰岛素换成奶水,后来她立刻就陷入昏迷状态。“嗯,这算厌食症?”治疗她的人问:“还是自毁行为?拟自杀?我想这显然是极为忧郁和愤怒的行为。”对那些罹患严重但却不会立即致死的疾病的患者又是如何呢?因阿兹海默氏症或肌肉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而自杀的人算是理性吗?是否有一种极端的精神状态,使这个人陷入无药可救的忧郁,在没有其他病痛的情形下理性地自杀?某些人认为是理性的自杀,对其他人而言却是非理性的,但所有的自杀都是不幸的事。

  我在宾州一家医院认识一位想自杀的青年,我特别想要向他致敬。他生于韩国,一出生就遭到遗弃,被发现时已饿得奄奄一息,后来被送到汉城的孤儿院,六岁时被一对酗酒的美国夫妇收养,他们常对他施暴。十二岁时,他受到州政府的保护,被送至精神病院,我就是在那里与他碰面的。他受大脑麻痹之苦,下半身完全瘫痪,连说话都十分痛苦而且费力。五年来他一直住在医院里,用尽了所有用在人身上的药物和治疗方式,包括服用各种抗郁剂和电疗,身心的痛苦依旧萦绕不去。他自少年以来就试图自杀无数次,但因为身处医院,总是会获救;而且终日困于封闭病房的轮椅上,很少有适合自杀的独处时机。他万念俱灰,试图饿死自己,可是陷入昏迷时,又被人以点滴喂食。

  虽然身体残障使他说话十分费力,但他还是能够有条理地交谈。“活着令我很难过,”他对我说:“我不愿像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想活在这个世界。我没有生活可言,没有东西让我欢喜或给我带来快乐。这就是我的生活:到医院九号大楼的楼上,再回到没比九号大楼好多少的一号大楼。我的腿很痛,身体也在折磨我。我试着不和这里的人说话,他们差不多都只会谈自己的事。我吃了一大堆药治忧郁,但觉得没什么用。我用手撑着上楼,使用电脑,这让我有事可想,转移对自己状况的注意。可是这还不够,事情不会改变。我没办法不想自杀。割腕的感觉真好,我喜欢看自己的血。后来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心想,‘可恶,我居然醒来了。’许多大脑麻痹的人过着多姿多彩的生活,但这位年轻人,心理和肉体的伤是如此严重,他未来可能得不到更多的爱,就算有,他也不愿接受。我和照顾他的人都被他的处境所触动,但不可能突然出现一个放弃一生来照顾他的伟大人物:地球上,无私的人太少了,没有多少人愿意将一生的时间,倾注在像他这样时时刻刻都在为活着而搏斗的人身上。他的人生只有身体和心理的痛苦、身体的残缺和心理的阴影。在我看来,他的忧郁症和自杀意志不可能治愈,我庆幸自己不必在他割腕时负责救治,也不必在他绝食时负责强灌食物。

  我在另一家医院认识一位八十五岁的老先生,身体依然硬朗,他因为妻子得了肺癌而双双服了份量足以致命的安眠药。他们结婚六十一年,两人早有共赴黄泉的约定。她死了,他却幸存。“我负责治疗他的忧郁症,”年轻的精神科医师告诉我:“给他开药和治疗,好让他不会陷入忧郁,因为他又老又有病,痛苦不断,妻子过世了,自杀不成功。事情过了半年,他的状况没有变,他还可以活十年。我负责治忧郁症,但他得的不是忧郁症。”

  自杀需要理由吗?

  丁尼生(十九世纪英国诗人)在他的诗《提托诺斯》中说了一个类似的老年悲剧。提托诺斯是黎明女神爱欧丝的情人;她请求宙斯赐予提托诺斯永恒的生命,宙斯答应了,但她忘了要求永远年轻。结果提托诺斯愈来愈老,永无止境地老下去,死不了又无法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渴求死亡,对他分手的情人说:

  我笼罩在你冰冷的蔷薇色阴影中,

  你散发的光芒如此冰冷,冻僵了我衰朽的双腿

  你喜悦的光升起,雾气

  飘在人们院子里、朦胧的草原上

  那屋里男人有死的权力,他们多么快乐

  也飘在死者青葱的墓丘上,他们多么快乐

  彼脱罗尼亚(古罗马的讽刺作家)写了一则关于女巫席贝儿的故事,这个人也有老朽却不能死的命运,艾略特引用这典故,《荒原》中悲绝的序文写着:“诸童问:‘席贝儿,你想要什么?’她回答,‘我想要死。’”连住在宁静的纽西兰的艾米丽·狄金生,也对老朽有着类似的看法:

  心灵最渴求的——是欢娱

  若无——则是解脱

  若无——则是那让人忘却痛苦的止痛药

  若无——则是沉睡

  若无——如果心灵的审判者

  决定如此

  ——是死的权力

  第八章历史

  古代的忧郁症研究

  虽然忧郁的模样和细节已经过上千次的变化,人们对它的看法也在荒谬与崇高之间摇摆。

  二十世纪的科学家比公元前五世纪的人更懂得调配医药,但主要的概念,基本上还是回到了原点。

  要了解忧郁症的历史,就要了解人类的历史,而现在我们在逐渐了解人类,了解如何控制情绪与人格。

  这个依靠百忧解、人际关系趋于疏离的后现代世纪,只是历史演进中的一个阶段。

  西方的忧郁症历史和西方思想史有十分密切的关系,主要可分为五个阶段。古代对于忧郁症的看法与现代有些类似。希波克拉底(古希腊名医,被尊为医学之父)认为忧郁症属于脑部的疾病,应以服药的方法治疗,其追随者关心的是脑中体液的特性和口服药方的调整。在中世纪黑暗时期,得忧郁症被视为遭天谴,表示患者没有资格接受圣宠的福音。忧郁症在这段时期受到诬蔑,最极端的时候,患者会被当成异教徒。文艺复艺时期将忧郁浪漫化,诞生了几位忧郁的天才,气质阴郁被视为是有深度的人,脆弱的性格被看成是为艺术天赋和深邃心灵付出的代价。十七世纪至十九世纪是科学时代,以实验探索大脑的构造与功能,尝试从生物学和社会学中寻求方法控制精神障碍。现代时期起始于二十世纪初,弗洛伊德和亚伯拉罕的心智与自我的精神分析理论,为我们提供的描述忧郁症与病源的语汇,至今仍在使用,而克拉培林的著作提出现代生物学意义上的心理疾病,认为不如意的环境条件下,正常心智所感受到的苦难,与忧郁症并不相同。

  长期以来被称为“抑郁症”的精神障碍,如今我们以常用字“忧郁”来表示,“忧郁”这个英文字,在十八世纪八十年代首次出现,指情绪低落,到十九世纪才变为现在使用的意义。我在这里使用“忧郁”这个字来叙述现代所指的心理状态。现在很流行把忧郁看成一种文明病,这是大错特错。就如贝克特(现代荒诞剧作家)说的:“全世界的眼泪都是一样的。”虽然忧郁的模样和细节已经过上千次的变化,人们对它的看法也在荒谬与崇高之间摇摆,睡眠过度、饮食失常、自杀倾向、畏惧人群互动和无止境的绝望,却是古今皆然。从人拥有自我认定能力开始,羞耻感就时起时落,身体疾病的疗法不断改变,影响了精神障碍的疗法,人类向外界的上帝恳求,也对内心的魔鬼恳求。要了解忧郁症的历史,就要了解人类的历史,而现在我们在逐渐了解人类,了解如何控制情绪与人格。这个依靠百忧解、人际关系趋于疏离的后现代世纪,只是历史演进中的一个阶段。

  希腊人强调有健康的身体才有健康的心灵,与现代认为身体不健康会影响心理的说法不谋而合,从某方面来说,心理的疾病与身体机能失常有关。希腊医术的基础是体液论,认为人格受四种体液影响:黏液、黄胆汁、血液和黑胆汁。恩贝多克利斯(古希腊哲学家)把忧郁视为黑胆汁过多的结果,而希波克拉底这位令人钦佩的医学之父,早在公元前五世纪末就提出了生理疗法,当时“疾病”和“医生”的概念才刚刚出现。希波克拉底为大脑中的情绪、思想和心理疾病定位:“大脑造成我们的疯狂或兴奋,引起我们的恐慌和恐惧,不分昼夜,令我们失眠、犯错、无由地焦虑、恍惚或举止反常。困扰我们的问题来自于大脑的不健康——异常地热、冷、湿或干。”希波克拉底认为忧郁是由内在与外在的原因混合而成,“长期劳乏的灵魂会促成忧郁。”他还指出严重事件造成的疾病和无端而生的疾病的不同。他把二者归类于同一种病的两种类型,因黑胆汁(冷而干)超过理想数量,与另外三种体液失衡而造成。他说,这种失衡可能来自于母体子宫(某些人天生就有此倾向),或是因精神创伤而造成。

  黑胆汁的希腊文是melainachol(即“抑郁”的字源),它过量(希波克拉底认为这和秋天有关)的症状包括“悲伤、焦虑、沮丧、想自杀”以及“厌食、消沉、失眠、易怒和不安”,再加上“不断感到恐惧”。希波克拉底认为,若要重新平衡体液,应该改变饮食,服食曼陀罗花、菟葵、通便与催吐的草药,以消除过多的黑胆汁和黄胆汁。他还相信,谈话与活动有治疗的作用。他曾以性格分析劝帕迪卡斯王二世与所爱女子结婚,来治疗他的忧郁症。接下来的一千五百年里,关于体温、位置和其他关于黑胆汁的细节变得愈来愈复杂,这很有趣,因为实际上并无黑胆汁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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